那是个落雪的早晨,雪很大,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。父亲一早出去办事,回来的时候身上落满了雪,眉毛和胡须都是白的。父亲抖落身上的雪,搓了搓双手,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狗来,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。
那是咋样的一条小狗呢?脏兮兮的,毛发东一撮西一撮地打了结。瘦骨嶙峋,在地上站都站不稳,走起来直打趔趄。
母亲看看小狗,白了父亲一眼说:哪里来的狗?
父亲说,路边捡的。
母亲说,扔了吧,看狗那个傻样,肯定养不活的。
母亲说着话,小狗竟然不识好歹地跌跌撞撞向母亲脚边走去。母亲厌恶地用脚一拨拉,小狗一下子四脚朝天。它哀嚎一声,费力地翻过身,又向母亲的脚爬去。我看母亲又抬起脚准备踢小狗,急忙上前把它抱在怀里,它在我怀里瑟瑟发抖。
我说,妈,养着吧,好歹是条命。
母亲依旧说养不活的,但也没再反对我养它。
我说这是一条傻狗,你们不信?它一天到晚只知道不停地叫唤,尤其是在晚上。父亲说,小狗叫唤是因为它离开妈妈不久,想它的妈妈了,时间长了就不叫唤了。母亲挖苦父亲说,你怎么知道狗的心思?父亲低了头没再理会母亲,只顾着扒拉碗里的饭。说着话,小狗又“汪汪”地叫起来。母亲说,你听,你听!又叫唤起来了。
父亲快速扒完饭出去了,我急忙也放下碗,抱着小狗跑到外面。它在我怀里“汪汪”地叫。我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说,你能不能不要叫唤了?小狗抬头,水汪汪的眼睛看我,又“汪汪”地叫。
不过有时候我真相信母亲说的话,怀疑小狗真的是条傻狗。它来到我们家不久后,我家的老母猪下了一窝崽子,天气好的时候老母猪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,猪崽子爬在老母猪身上吃奶。小狗看见后,竟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吃老母猪的奶,老母猪发现后一嘴把小狗拱在旁边。小狗疼得哇哇叫,可没一会功夫又跑过去想吃老母猪的奶,当然下场还是一样,被老母猪毫不留情地赶了。吃不上奶的小狗灰溜溜地躲在一边,可怜巴巴地偷看猪崽吃奶。
我看见了就告诉母亲:妈,你说小狗是不是真的傻啊,它是一条狗,竟然想吃猪的奶!母亲这次倒没说什么,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。
母亲说小狗的命很硬,这话没毛病。它刚到我家时,瘦得一风能吹跑的样子,不光母亲说养不活,我心中也犯嘀咕,它能活下来吗?但小狗有一样好处,就是从不挑食。家里的剩菜剩饭它吃得狼吞虎咽,猪槽里的猪食也抢着吃,见风就长。几个月过去,我就有点抱不动它了,长得虎头虎脑,有点可爱。
小狗在母亲眼里依旧是条傻狗。有一次,它竟逮了一只老鼠回来。母亲看见了说,啧啧,看这狗傻不傻?这就是人们常说的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”。小狗不理解母亲的鄙夷,叼着老鼠到母亲身边,摇头晃脑地邀功。母亲嫌弃地说,傻狗,滚一边去!傻狗走了。过一会只要母亲喊一声,傻狗!它又不计前嫌地来到母亲身边。依旧摇头晃脑,一脸献媚的傻样。
母亲“傻狗傻狗”地叫它。我不叫它傻狗,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“花花”。虽然小狗是男儿身,“花花”有点女性化,但它的毛发黑白相间,我认为叫“花花”合适。
花花是真的傻,它太老实,太善良。邻居家的孩子怎么欺负它,它都没有脾气。那个调皮的孩子有时候把它当马骑,还用枝条抽打,让它跑快点,花花都没发过脾气,只是被打疼了才会低声呻吟一声。更有一次,几个顽皮的孩子把花花围在一个墙角,打它,往它身上扬土,扔石头。花花蜷缩在墙角不敢反抗。我相信,如果花花反抗,那几个孩子肯定没有好果子吃。要不是我发现了,那几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欺负花花。
我问花花,人家欺负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?它歪了脑袋,水汪汪的眼睛看我,然后伸了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手,麻酥酥的。
花花是傻,家里无论来了什么人,它只是象征性地叫几声。不像有些人家养的狗,只要家里来了陌生人,它可真的敢扑上去撕咬。
花花还傻在只要有人和它见过几次面,它就完全信任人家。人家喊一声,它就屁颠屁颠跟人家走了。
母亲看在眼里,告诫我说,花花这个傻狗,谁叫它,它就跟谁走,小心哪天有人把它杀了吃狗肉。
我说,哪有那么多的坏人,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坏!
母亲说,但愿吧。
没想到,竟然一语成谶。
那天花花出去一天没有回来,我心急如焚地到处找。“花花!花花!”我满村子喊,还是没看到花花的身影。
再后来,我在村子里一户人家的院墙上,看到一张黑白相间的狗皮。
花花!一声喊出来,我泪流满面。
我终于相信花花是一条傻狗。它是不是傻傻地认为,所有人类的靠近,都是出于善意。
从此,我再没有养过狗。这一生,拥有花花这样一条傻狗足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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